蜀地阴湿多潮,蜀人便格外重姜,也种得好姜。《吕氏春秋·本味篇》中列举先秦人心目中的种种天下美食,在“和之美者”即最佳调味品榜中,“阳朴之姜”赫然高居榜首。而阳朴,正是彼时蜀中的地名。

  蜀姜的名声,至后世依然为人所重。唐代李商隐《赠郑谠处士》诗中,写处士白云青山的逍遥生活,有“越桂留烹张翰鲙,蜀姜供煮陆机莼”二句。虽然提到的两种菜肴,都用的是风流随性的文学典故,但从菜式的调味来看,李商隐不愧是一位精于饮食之道的人:在生切的鲈鱼鲙中加入桂皮以去腥气,而一釜春水漫漫的莼菜羹,则在陆机本人所说的盐和豆豉之外,更加入蜀姜,来去除水腥,增加羹汤的风味。清初诗人周亮工咏黄芽菜,说“莫教盐豉分杨檖,略带冰霜荐蜀姜。”(《次清风店咏黄芽菜》)杨檖是山梨的别称,北方冬季少新鲜菜蔬,房中生火炉,又常令人火旺燥热,这时候,将肥嫩如玉版的黄芽菜细细切了冷炝一下,加入切碎的梨丝或榅桲丝,添上淡黄的姜丝,略加一点盐,拌起来,便是冬日里最好的一道凉菜。

  而在川菜中,生姜的分量至今依然举足轻重。除了作为重要的配角,和辣椒、花椒等其他佐料携手共同打造出招牌性的麻辣川味外。以生姜为担纲主角出演的菜肴,更是川菜的一大特色。川人食姜,老嫩通杀,从掐的出水的雪嫩仔姜一直用到斩来硬邦邦的隔年老姜,甚至发芽出叶的芽姜也在其列。常见的例子中,论家常则有作为日常下饭的那碟脆嫩鲜香,辣中回味清甜的泡仔姜,论功夫精细则有如姜汁鱼这般的馆子菜。蜀人好姜,较他地远甚。

  花椒—或似爱情“蕙肴兮兰籍,奠桂酒兮椒浆。”

  川菜重辣,全国皆知。其实,若是和全国其他嗜辣地区,如云南、湖南、江西的菜肴比起来,川菜的辣,还要让一头地。其卓然不群处,则在于麻。外地馆子做川菜,往往滥用辣椒油和红尖椒,端上桌来,倒也油汪汪红彤彤一片,川人尝一尝,摇头一笑:忘了花椒。在各种川菜的佐料中,花椒最具诗意。在上古歌谣中,它多见形咏,生出种种寓意,摇曳生姿。回溯到

  《诗经》的时代,则有专章咏唱的歌篇:

  椒聊之实,蕃衍盈升。

  彼其之子,硕大无朋。

  椒聊且,远条且。

  椒聊之实,蕃衍盈掬。

  彼其之子,硕大且笃。

  椒聊且,远条且。

  —《诗经·唐风·椒聊》

  花椒多子,细小的红色圆果子,如珊瑚珠细簇,秋风一起,便一嘟噜一嘟噜挂满枝头。故而在重视宗族繁衍的古人看来,花椒成为旺盛繁殖力的象徵。《唐风·椒聊》所咏,就是一位能给女性带来子息繁衍的男性。在妇人以多子为贵的时代,这位身材壮硕的男人,无疑是一位能俘获无数芳心的时尚先生。

  因为花椒多子,其香气又浓烈而温暖。在先秦时期,花椒的用途,远远超过今日。放入花椒的酒被称为椒浆,浮香烈烈,又具繁衍盛大之力。故而古人在祭祀时用它起到迎神、降神、敬神之用。屈原《九歌·东皇太一》迎神之曲云:“蕙肴兮兰籍,奠桂酒兮椒浆。”花椒的香气,当令神灵也为之沉醉。

  同时,花椒也是女性日常佩戴的一种香料。尤其是已婚的女性,佩戴收有花椒的香囊,香薰盒,不仅暖气活血,更有“宜子孙”的美好寓意。《陈风·东门之枌》中,青年男女踏青相恋,“视尔如荍,贻我握椒”,小伙子将对方比作枝头的鲜花,收到的信物,则是女方递过来的一把花椒。

  今日全国种植花椒的地方固然不少,但论质量,却是以四川汉源花椒为第一。此地所产的花椒,油重粒大,自唐时已为贡品,今日更是为各家正宗川菜大厨所看重。像水煮鱼这样的川菜,上桌后但见一盆油汤表面密密实实,尽是花椒,不见汤色,往往让外地食客咋舌。而等服务员捞去浮椒后,才发现,花椒的香气,早已深入到食材内心。当鲜香的麻辣从舌尖弥漫至全身,当每一个细胞都被如此热烈的滋味唤醒,便忽然理解了,那些数千年前在古人呈上的椒浆中沉醉的神灵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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