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如果留心的话,在反映解放前旧重庆的所有影剧中,应该都能看到一个很典型的镜头。在清晨寒冷的码头、在喧嚣闹嚷的茶馆,在曲折幽深的小巷,总有小贩一手挽个竹篮,一手提壶开水,嘴里用地道方言拉长了声气吆喝:炒米糖开水——。
炒米糖开水的主要原料是炒米,文雅的叫米花。炒米以制作工艺命名,米花则象形。我是在童年时代知晓炒米的,接着和炒米糖开水结了缘。在那些年代,逢年过节,除了凭票供应有限的糖果糕点外,炒米就是父母为我们过节备下糊嘴的零食。按现今时髦的说法叫休闲小食品。
炒米制作方法非常有吸引力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,常可看见一个汉子挑着担子走街串巷,时不时便大声武气地吼几句:打炒米!人知道,炒米师傅来了。炒米师傅的工具和设备相当简单,却不简陋。依照儿时的认识水平,那应该是满先进满科研的。担子一头是个特制的压力锅,估谙为生铁铸成,作纺锤状,两头有轴,便于在专用的支架上旋转,其中一头接个摇柄,摇柄与锅之间焊着压力表,用来测量锅内的压力,遥感炒米的生熟。锅上通常搭着一条折成几叠脏兮兮的大麻袋。担子的另一头是个泥灶,配个手动风箱,当然少不了一小堆焦炭。于是全套炒米制作家当就齐备了。
师傅挑着担正行间,就听见有人应着他的吆喝作回答,常常是稚气而又兴奋的叫声:打炒米。师傅选个宽敞的地方歇下担子,铺开家当,用火钩捅捅炉子,撮几块焦炭加进去,不紧不慢地拉起风箱。就见一小孩急匆匆跑来,将一小袋糯米交给师傅。师傅用手垫了垫,问多重。小孩理直气壮地回答:一斤,我外婆说的。师傅不放心,又用手边一杆秤杆已经残缺、看样子是饱经了风霜的秤约了约,摇摇头,不再说话,将珠圆玉润似的糯米倒进那口形状特异的锅里,小心地密封,架在炉子上加热。
这时炉灶边早围满看热闹的半大儿童,间或有几个中青年驻足观看。师傅斜眼见又几个小孩手里提着米袋子在旁候着,心里掠过一丝欣慰,左手将风箱把儿推得飞快,右手则左三圈右三圈地摇着,让锅内的糯米能均匀地受热。泥炉里的火苗热情地舔着那锅,呼哧呼哧地哼着。围观的人群就跟着着急,想明白那口怪锅里到底能有什么样的奇妙变化。时间在人们难耐的等待中一步一步挨下去,师傅便频繁地看那压力表。凭经验,该是时候了,师傅停下风箱,将那压力锅转过来,离开火,又将那又破又旧又脏的大麻袋铺好,将剪有小眼的一头笼在锅的开口处,声色俱厉地吓唬那些人小胆大的小孩,要他们离得远一点。眨眼间,师傅一发力,就听见惊天动一声响,压力锅盖在袋内轰然而开,但见袋内一股青烟溢出口袋,冉冉而去,扑鼻而来的浓郁米香顿时醉倒在场的大大小小,老老少少。师傅一付见惯不惊的脸色,只从容不迫,轻抖口袋,缓缓将他的得意之作倒进那小孩早准备好的盆里。白花花的炒米又香又大,格外钩人食欲,让一些小小孩涎水直流。
炒米糖开水工序这才完成一半。当然这样入口也会感到又香又滋润,还略带一点回甜味。不过吃得讲究的,还有一番手脚,操作却简单多了。将适量炒米盛入碗中,加一勺白糖,撒点烘香的芝麻、花生核桃碎块,甚至于再添一点猪化油,用滚水冲泡,这便成了正宗的炒米糖开水。入得口来,甘爽化渣,在那寒冷的冬夜,在饥肠漉漉的当口,几勺热络香甜的炒米糖开水进喉下肚,一股热气直贯中肠,浑身都透着温暖。
炒米糖开水,或许就这样成了老重庆土快餐的典型。而普及则该在于老少咸宜、冲泡方便而又价格低廉的优势,能为最大多数的小老百姓接受。再论资排辈起来,其主要原料米花该算是重庆最早的膨化食品。
以前有热心厂家,为方便顾客的食用,开发过一种便携式的开水米花糖,模样就如现在尚存的米花糖一般,将米花用机器适当挤压,切成四四方方的,上面厚厚抹一层白糖。外出旅行,带它上路确实便利多了。现今是早已绝迹。不过米花糖反到是越做越精致,越来越讲究,体积越来越小,如同水果糖般大小,以至于改名叫米果。以前论封论包卖,现在便要用秤称。包装更排场,用透明塑料袋充气包装,看着就舒服,也更防潮,便于长期保存。价格当然也一路攀升,摆在大商场的柜台里货架上风风光光,丝毫不逊色,当然也不能算是大众普及型的消费食品。
原始的打炒米师傅早不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吆喝,人去了哪儿更不得而知。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成为记忆中遥远的过去。更多的膨化食品更多更快捷甚至是更泛滥地制造出来,让各家各户的小皇帝兴高采烈,让小皇帝的老爹老妈目不暇接、目瞪口呆。当今的年轻人,恐怕知道炒米糖开水的人已是不多。
进步便要淘汰,发展总有扬弃。这是真理,百姓无可奈何。但人的思维偏保留这么一种功能,那就是记忆,对消逝的记忆。虽不希图复古,则偏要吮味。这或是人顽固的劣根性,也是奈何不得的。
(作者:涵秋 二○○一年八月一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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